茶坪镇 告别家园

发布时间:2020-04-11 来源: 感悟爱情 点击:

     早些年政府提倡乡民们搬下山来住,大家都不乐意。这次一地震,不想下山也都下山了      这一天原本是个好日子。14点28分以前,茶坪镇山谷里的一切生命都在阳光照耀下嗡嗡作响。清亮见底的山溪水从场镇的右侧蜿蜒流过,草木的嫩芽刚刚转变为新绿,今年新生的蝉没法遏制住它的兴奋,大声地嘶叫着――“咿呀知,咿呀知”。5月12日,农历四月初八,正是绵阳市安县茶坪镇的赶场天。赶场的地点在老街,赶场的人主要来自于山谷周围各个山头的10个村落和山下的商店。
  原茶坪镇林业站站长邓永全此刻正在离家不远的柳杉林里扯草,同行的还有妻子和另外一位帮工的妇女。邓永全这时退休刚1年零4个月,1994年的时候他与另外3户人家共同承包了1100亩荒山,在荒山上种满了厚卜、杜仲、黄柏,如今这些药材的胸径都已经达到了14至16厘米。树皮可以入药,树干可以做家具,1100亩林木的经济价值至少在200万元以上。再有1年,他和他的合伙人就要成为当地的富翁了。
  尽管处在龙门山脉南段主脉茶坪山的四面环抱之中,与北川县、汶川县的原始森林交界,茶坪镇近年来可是越来越繁荣,这可能主要得益于当地政府主导的林业发展政策。同时,千佛山旅游景区的开发也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茶坪镇经济的开发。1993年,省林业厅在茶坪镇境内成立千佛山省级自然保护区,保护区内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有大熊猫、金丝猴、绿尾红雉、扭角羚等,其中以金丝猴最多。2005年千佛山景区正式接待游客,而“老街赶场”也成为了游客们在前往千佛山途中所热衷的一个民俗景点。
  老街上,人流如梭。赶场的、旅游的、伐木的、栽魔芋的、采茶叶的,甚至还有2个人兴致勃勃跑到溪沟里游玩,寻找花纹美丽的大理石预备抬回家加工成为桌面,茶坪大山里一派生机勃勃,人们都在努力寻找着各自的幸福。
  但是到了12日14点28分后,随着大山的猛烈震动,这一切景象都突然中止。
  
  生还
  
  邓永全2亩地的柳杉林距离他新街的家只有3里路远。到了柳杉林,他吩咐妻子和女帮工到沟边平缓的坡上扯草,自己在一个山崖上扯。山忽然向北晃了一下,接着又向南晃了一下,邓永全马上趴到了地上。他对妻子说,“你要抓紧爬上来,地震要开始了。”当妻子从河沟爬到半山坡的时候,山体又开始剧烈晃动,一块房子大小的石头从离妻子一米远的地方呼啸而过,砸到布满鹅卵石的河滩上,冒起阵阵黑烟。这时,满山的石头就像筛豆子一样地乱跑、乱跳。一分钟后,山体剧烈的晃动停止,邓永全把女帮工和妻子都拉到了身边。他看到妻子的头顶上鼓起了一个包但没有出血,左手手指上全是血污,好像断了两根。山上有座石头砌的坟,这时候坟上连一块石头都没有了。回头再看,山下昏天黑地的,邓永全赶忙回家。经过老街时,看到房子大部分都垮完了,还有一个声音在砖堆里喊“救命”。他把水泥砖掀开,看到一个妇女抱着一个娃娃趴在地上,娃娃口里全是水泥、石灰渣子。他赶紧把女人拉开,让娃娃趴在地上,把渣子从嘴里掏出来。
  
  震后几分钟,老街已经基本成为废墟,街道上到处躺着死人,活着的人挤成一团,相互拥挤踩踏;新街还有部分房子没有垮塌,人员伤亡较轻。街上烟雾弥漫,人们无法呼吸,四处都是惨痛的叫唤声,幸存者跨过尸体逃向平坝。当大地的震动缓下来时,四面大山的轰隆声依旧持续不断,比打雷还响,山体一直在持续地垮塌,飞石像雨一样在空中掠过。河两岸相对的两座大山崩塌,落石合拢后又形成了一座小山,并堵住了茶坪河。茶坪河水变得乌黑如墨,烟雾落到新街未垮塌的家中水缸里,水都变成了红色。事后一些村民分析,地震发生时,大部分村民都在外面劳动,山上死亡的人大都是被石头砸死的;而在街上死的大都是发生在老街。地震后,茶坪河上形成了5个堰塞湖,该镇10个村之间的道路都已严重被毁。
  
  守阵地还是下山
  
  12日地震发生的时候,茶坪镇大部分干部正在安县开会。13日一早,镇党委书记向云刚就往山上赶,下午5点左右到达茶坪镇新街镇政府所在地。茶坪镇比他想象的要有秩序得多,镇政府干部们已经开始组织群众实施自救。
  地震发生以后2个小时,人们忙着从砖瓦堆里搜救亲人。茶坪镇的小学和中学都在老街,老街的房子大部分都震垮完了,学校的房屋同样受损严重。小学内的800余名小学生和幼儿园的小孩都被紧急疏散和集中到大操场上,由各班的老师分别负责、团团围住,不准一个学生、小孩乱跑。中学死了8个学生,其余400余名学生也都集中在操场上。没有家长来接,小学、中学的学生们一个都不准离开操场。
  镇卫生院就在镇政府的隔壁,没有垮塌。地震发生后,副镇长张平当即组织卫生院的4名工作人员和私人诊所的人员,对受伤的村民进行紧急救治。卫生院除了发放药品和包扎外,无法实施手术。因为卫生院平时就没有能做手术的医生,需要手术的病人都是直接往县城的医院送。
  12日下午4点,镇卫生院的院子里已经挤满了重伤病人。下午5点,镇政府把群众都集中到新街靠近河滩边的一块名为“范家大桥头”的约6亩地面积的平坝上,并派干部去废墟挖掘彩条布和塑料薄膜,发放给村民,让村民们在平坝搭建帐篷准备过夜。地震发生后,一些幸存的赶场的村民急于回家看情况,并且认为山顶上比镇上安全,开始往回走。到了晚上,大约500多名群众聚集到了平坝里。小学内的孩子们没有过来,小学的校长认为小学操场比河坝边要安全。全镇除了信用社、矿泉水厂两所房子完好无损外,其余的房子不是垮塌就是出现了裂缝。
  茶坪镇的经济收入以林业和土特产为主,村民们平时都是买粮吃,家里的存粮都不多。村民们被干部告知,地震后井里、河里的水都不能饮用,因为矿物质太多,可能会有毒。12日当晚就出现了水和食物紧缺的情况,大家都没有吃饭,只是在统计要吃饭的人数。街上的一些村民开始回家挖掘米和腊肉,或者是去超市的废墟里挖掘食品。在这些寻找食物的村民中,又有两个被砸死。因为帐篷不够,当晚许多村民站着烤火过夜。镇上有一个粮站,里面存有2万余斤大米,但绝大部分都被压在了地窖里,可以从门市上挖掘出来的不过3000余斤。当晚,原林业站站长邓永全被通知带领5个人专门负责村民的伙食,并被要求预备17天的粮食,主要满足镇政府附近3个村的居民和各机关、事业单位人员的需求。13日一大早,邓永全就开始做饭,每个人一大勺粥。一直煮到天黑,都还有很多村民没有吃到稀饭。
  14日晚,山西消防救援队的先遣队临走时向镇政府提出了建议:因为粮食不够,又担心发生疫情,应迅速将村民转移下山,但是镇政府的领导却没有对这一建议表态也没有派人组织村民下山,这一点一直让先遣队的几位负责人感到非常疑惑不解。
  当晚,消防队员们在距离场镇3.7公里的地方扎营,预备第二天一早出发。消防队对选择远离场镇地点扎营的解释是,由于山体崩塌,在场镇的上游形成了一个堰塞湖,一旦下雨,场镇将会遭遇洪灾。
  14日前,在茶坪镇,很多的村民持与镇政府干部相同的意见,不愿下山。许多村民对下山还存有许多的顾虑。很多人顾忌家里的老人、伤员,担心路太险,老弱病残下不去。因为房屋倒塌,大部分幸存者身上都没有携带现金和存折,担心两手空空下山去后会挨饿。他们的这些担忧都得到了来自各种渠道的佐证。13日有几位村民沿毁坏的公路下山,在塌方的山石中见到了许多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脚和头,并确认是12日下山的共11名村民的尸骸,这些村民吓得即刻往回走。一些连夜赶上山的在外地打工的村民说:山下受灾也很严重,山下的人们也都没有吃的,水和方便面都涨价得利害。投亲靠友不可靠。因此,很多村民都在想,挖开废墟,家里面的腊肉和米至少还可以支撑10多天。尽管镇政府没有组织村民下山,但由于对余震、山体滑坡、疫情等情况的恐惧,下山的人员还是在持续不断地增加。
  
  15日这天,约有600余名村民下山,他们在下山的路上又遇到了上山的100余名山西消防救援队员和400余名四川内江市军分区的民兵,一些体弱年老的人因此被扶或背下山。这一天,下山的孕妇有三四个。
  
  橘红色的消防队员
  
  山西消防总队一共216人,14日从太原乘飞机到绵阳,并于当日下午两点到达距离茶坪镇脚下的姊妹桥。在扎营的同时,该队派出一支35人的先遣队上山侦察情况。山西消防总队救援队是第一支到达茶坪山脚的救援队伍,他们带来了生命探测仪、发电机以及大型破拆工具。先遣队的消防队员们每个人都背了约15公斤的大包,里面装着水、食物、无齿锯等手动破拆工具,还有照明工具,还带了2条拉布拉多搜救犬,开始登山。很快消防队员们就发现自己背负得太重了,且山下的重型装备将无任何希望运至茶坪镇。整个平梁埂的山体上布满了地震后留下的裂缝,整座山像一块没有彻底切开的大蛋糕,满山坡躺着摔成一半的有着锋利边缘的大石头。有的山体裂缝达1米宽、数百米长,一不留神就会踩进去。
  那位带路的中学校长说只需要4个小时就到达茶坪镇,但是等消防队员们到达山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1点,已爬了整整10个小时。翻过山顶半小时,出现了一个平缓的小坡,上面还有种药人搭的棚子。先遣队员们在地上铺上雨衣,就在这里过夜。当晚余震不断,碎石乱飞,星月暗淡无光。
  15日上午11点,山西消防救援队的35名先遣队员到达镇政府。消防队员们察看了废墟,没发现里面有生存者的迹象,随身携带的破拆工具和搜救犬没有任何用处。但是,却感觉到里面残余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必须赶快全部挖出来处理掉,否则会发生疫情。
  12日当天,村民们就挖出了6具尸体;13日,村民们继续用手挖掘死尸和辨认亲人;14日,用宝藏村村长李桂洪家的推土机对老街、新街的街道进行清理,挖出了更多的尸体。3天时间,村民们陆续挖出了300多具尸体。大部分尸体都被堆积起来,像一座小山。尸体挖出的当天,能够被辨认出来的尸体都被各村的村民领走了,各家埋葬各家的。14日下午3点,剩余的57具无法辨认或无人认领的尸体被堆到河滩上,架上木柴、浇上汽油,进行焚烧。
  山西消防救援先遣队认为街道上的搜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而镇上最急需的是能做手术的医生。在镇卫生院的院子里,那些重伤病人正在持续不断地死亡,而镇上的医生们对此完全无能为力。对此,山西消防救援队的一名负责人后来解释道:我们的特长是从城市废墟中搜寻幸存者和实施破墙救援,但这里的楼房一般都在3层以下,能救的都早已被居民救了出来。在这里,我们的特长得不到发挥。不过,到了16日上午9时,几名山西消防队员在经过老街一片木质结构的废墟时,听到了微弱的敲打声,1个小时后,他们救出一名6旬老人。
  
  300余军人到达茶坪
  
  14日晚上8点左右,内江军分区的车队到达了晓坝镇,一共600余人,是第二支进入晓坝镇救援茶坪的部队。
  15日早上9点,由55岁的内江军分区司令员刘保建带头,内江军分区的400余名军人开始翻平梁埂山,另外一路200余人沿原公路过堰塞湖往千佛山方向营救游客。
  15日下午,内江部队从内江市调来的5台冲锋舟已送达晓坝镇。
  山西消防、内江军分区、高炮旅到了茶坪以后,都想到了必须派直升飞机前来运送药品和重伤员。但是,山西部队携带的海事卫星电话到了场镇上,却因为山谷的屏蔽而无法使用,只好通过对讲机从山谷传到山顶、从山顶再传到山下,逐段把请求直升飞机的信息传到山下。高炮旅也携带了军事卫星电话,但不能通话,每次只能传输10多个字,将直升飞机停机坪的方位传递给军队。内江军分区从县委借了2个普通卫星电话上山,勉强能够通话,同样也把请求直升飞机的信息传递了出去。
  15日下午4点半左右,运输机两次掠过茶坪场镇上空,共空投下15个左右系着援救物资的红色降落伞,引起村民们的阵阵欢呼。也许是因为风太大,大部分降落伞都落到高山上的一大片滑坡地带上,少数的落到了远处的森林里。看到这个情景,许多的军人和村民都留下了热泪。一位副镇长对一位带着攀登装备的志愿者说,“你能不能去把降落伞上的物资取下来?”这位志愿者望着远处的滑坡地想了好一会,说:如果降落伞里的物资是水,我这一趟就跑得冤枉了,来回得一天啊。第2天高山上的白果村3组的一位姓刘的党员好不容易取到了一个降落伞,打开一看,里面装的全部是药,以胶囊为主,有环丙沙星等抗病毒药。
  
  16日,镇干部和卫生院的同志等了整整一个白天,直升飞机都没有来,大家都以为不会来了。晚7点02分,直升飞机降落在茶坪的新区。轻伤病人们一哄而上,而重伤病人则由4个人抬着担架在后面慢慢走。直升飞机一共10个病人名额,结果最后只上了4个重伤病人,上了6个轻伤病人。镇政府的同志感到很后悔,后悔开始没有制定好登机名单。
  15日、16日、17日3天,在3支部队的协助下,共有3000余村民下山抵达小坝镇、桑枣镇的救济点。
  
  茶坪抗震救灾指挥部成立了
  
  17日下午4点半,一连串的小汽车停在姊妹桥附近的一个农家乐旁,在农家乐的门口树立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茶坪抗震救灾指挥部”几个字。
  会议就在一个大竹棚里召开。会议主持者是安县县委书记王黎,参加人员有山东消防、山西消防、内江军分区、两个不同驻地的高炮旅的负责人,安县人大主任,等。会议一开始,某军高炮旅的一位领导就说:你们尽管把我的人往山上调。如果不是你来了,我现在已经在上山的路上了。王黎强调说,明天某军的1200多人就要进入茶坪,兵分两路,一路修公路,一路上山。
  内江军分区的负责人接着提出了好几个问题:山上裂缝多,最宽的裂缝达到2米宽,再加上下雨发生泥石流滑坡怎么办?这条路太危险了,要不要封?如果下雨封了路,想要下山的群众又怎么办?各部队的人加上志愿者一起往山路上涌,太浪费人力了,能不能采取接力的方式往山上传递水、食物、药品。某高炮旅负责人说:搜救人和打通新通道应该同时进行。山上是该进来的人进不来,不该进来的进来了许多。大家七嘴八舌讨论一阵子后,有人语气很严重地说:必须由绵阳派人来指挥协调,这么多支部队、一千余人在这里几天了,完全没有组织和协调。王黎笑着接过他的话说,我这次带来了“茶坪抗震救灾指挥部”的牌子,茶坪抗震救灾指挥部现在就成立了,就是要做到信息共享、力量整合。
  
  18日下午4点半,各部队的负责人再次聚到竹棚里一起开会,王黎是会议主持人。这次县委带来了安县地图,给每一位负责人发了一张,上面标清楚了茶坪镇各村的位置和原公路的位置。王黎告诉大家,某军已经到广元去了,不能再依靠他们了。随后,他对茶坪援救部队的分工、合作做出了安排。临走时,王黎忽然拿出手机看着说,“我差点忘了,今天天气预报说19日至21我市有雷阵雨。请大家注意。”
  其实,尽管在18日以前没有成立关于茶坪救援的指挥部,但是姊妹桥边的山西消防队和中国红十字会的营地却一度起到了信息中心的作用。14日下午2点,山西消防队在姊妹桥边的房屋废墟上扎营。当天下午5点,中国红十字会也来到同一个地方扎营。这是两支最早到达茶坪山脚下的救援队。中国红十字会、成都残疾人服务中心的徐彬(音)和几个志愿者主动承担了接受、分配、转交民间救灾物资的责任。此外,徐彬他们还把前来救援的一些志愿者组织起来,为附近受伤的村民提供简单的治疗。自15日起至17日,位于公路和姊妹桥之间的小平坝就热闹起来,不停地有志愿者和救灾物资的进入,由军人、民兵背上山去的许多药品、食品都是由徐彬他们转交的。
  18日,按照新成立的指挥部的决议,徐彬他们全部从姊妹桥撤离至晓坝镇的救援中心,为在这里扎营的茶坪下山的村民服务。
  邓永全一提到自己的林场就感到痛心疾首,他说:辛辛苦苦十几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虽然自己逃得了性命,却变得一无所有。他非常愿意相信政府会花钱修通回到茶坪场镇的路,他能提出很多理由反驳政府让灾民移民的可能性。他说,今后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地震了。
  还有些村民无可奈何地自嘲说:早些年政府提倡搬下山来住,大家都不乐意。这次一地震,不想下山也都下山了。
  截至5月21日,总人口9003的茶坪镇还有近千名村民不肯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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