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为什么突然弃核 朝鲜核试验与六方会谈：评估与展望

　　摘要 2006年12月18日，六方会谈得以重启，但最后仍然无果而返。朝鲜半岛无核化到底能否实现？六方会谈是否还有进行下去的意义？核问题的发展趋势会使朝鲜半岛陷入何种动荡和危机升级的局面？我们又将如何应对？本文将以这些令人困扰的问题为切入点，对朝鲜和美国在核问题上的相关行动、意图及各要素之间的互动关系进行分析，就朝鲜核问题的发展态势做出大致的预测，进而为正确认识矛盾的症结和解决问题的难度、寻找缓和与控制危机的良策提供一些思路。
　　关键词 导弹试射 核试验 朝鲜核问题 六方会谈
　　中图分类号：D8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4812（2007）03-0065-73
　　
　　旨在解决朝鲜核问题的六方会谈始于2003年8月27日，到2007年3月21日共举行了六轮九次，以及七次（组）工作组会议。从截止目前的进程看，已经取得了比较大的成果。因为，在2005年9月19日发表的共同声明中，朝鲜承诺放弃一切核武器；在2007年2月13日发表的“落实共同声明起步行动”的共同文件中，朝鲜又同意履行9.19“共同声明”的承诺，并在起步阶段关闭并封存宁边核设施。但从过去朝美履行协议的情况看，双方都存在不守信用的记录，再加上朝鲜已经拥有核武器，所以，朝鲜彻底弃核的前景并不乐观。鉴于这个判断，本文将对2006年7月朝鲜发射导弹和10月9日进行了首次地下核试验后朝核问题的发展状况和今后的趋势，进行初步的评估和提出一些总体性的预判。
　　
　　一、朝鲜发射导弹及进行核试验的背景和意图
　　
　　客观上讲，朝鲜接连发射导弹和进行首次核试验是六方会谈长期陷入僵局的必然结果。2005年7月25日开始的第四轮六方会谈，经过两个阶段的艰苦努力，各方最终于9月19日签署了包含“朝方承诺放弃一切核武器及现有核计划”内容在内的《共同声明》，同时也规定了六方在无核化过程中各自承担的相关义务。但令人不解的是，就在签署《共同声明》的前几天（2005年9月15日），美国援引《美国爱国法》第311款，对澳门汇业银行卷入朝鲜洗钱问题开始调查，澳特区政府封存了朝在该银行的2400万美元的帐户。同时，美国还要求其他国家的银行关闭朝鲜的帐户，并对朝鲜与各国的资金往来进行调查与监控。由于美国拥有世界金融的霸权地位，导致到目前为止几乎没有银行再敢与朝鲜发展业务关系，朝鲜通过转帐的对外经贸活动受到了严重阻碍。其实，自上世纪九十年代美国就已经意识到朝鲜涉及制造伪钞和洗钱的活动，但它却在六方会谈取得重大成果和准备执行《共同声明》的关键时刻采取制裁行动，这使得无核化进程受到了极大的挫折。朝鲜以此为借口，连续13个月后拒绝返回六方会谈。
　　美国在全球范围内对朝实施金融制裁和断然回绝朝鲜要求进行对话与谈判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朝鲜采取危机升级的举措。因为，首先，制造伪钞和洗钱等活动一直被外界认为是金正日用于奖励官员的小金库的来源之一，所以，切断了这个财源，是对金正日本人和领导层的公开打击和羞辱；第二，朝鲜所有通过银行开展的对外经济活动遇到了极大的困难，这也使得其全国的资金周转和货物供应均出现了问题。从2006年3月起，朝大批海外公司不得不从国外撤回到中国丹东，这种局面必然激怒朝鲜的经济官员和军方；[1] 第三，美国在错误的时机采取的法律行动，也使得朝鲜外务省官员陷入尴尬境地，他们判断美国不是准备解决问题，而是试图推翻平壤现政权；最后，金正日本人对中国在金融制裁问题上没有采取行动使美国松动其政策，反而在金融领域采取与美国同步封杀行动深感失望。朝鲜有关官员也认为六方会谈这种形式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中国和韩国已无法说服美国调整政策。[2]
　　有些西方学者认为，朝鲜发射导弹和进行核试验是金正日早已决定了的战略性行动，美国的外部行动只是给了他一个合法的理由和借口。从各方面的情况看，这种观点并不全面。对于拥有核武器，长期以来朝鲜的心态是十分矛盾的。首先，发展核武器可以弥补常规武器上的相对不足，表明它具有纵深打击能力，向美国、韩国显示其强有力的核威慑。[3] 朝鲜前领导人黄长烨就说过，使用核武器可以对付韩国发动战争，同时可以摧毁日本以阻止美国加入战争。[4] 所以，自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以来，拥核就是朝鲜的国家战略目标。其二，拥有核武器是国家政治上、精神上的最大成就，其他任何经济上的成就都无法与其相提并论。因为，核武器可以使朝鲜与周边大国和韩国平起平坐，迈入历史上最强盛的时期，其领袖也会青史留名。美国最终会承认朝鲜的大国地位，并以此实力变化来处理美朝之间的关系。可以说，金正日从未真正愿意在没有取得安全、经济等方面的回报的前提下，主动放弃对导弹技术和核能力的掌握权。但是，朝鲜也充分了解走这一条路的困难与严重后果，特别是担心美国方面的反应。因此，与拥核目标并行的是，它非常希望与美国改善关系，以图解决它自朝鲜战争，特别是冷战结束以来所面临的国际经济与安全困境。鉴于上述考虑，朝鲜对何时、以何种方式弃核或最终公开拥有核武器这两个对立的选择，一直处于矛盾和犹豫中。
　　从国家利益出发，实际上朝鲜两者都想得到（拥核和改善与美关系），不希望让一个目标成为追求另一个目标的代价。换言之，它愿意在获取美国好处的条件下，放慢、甚至暂停核项目的发展，或转换为小规模隐蔽的科研活动，但它不愿意彻底放弃核研究的能力和已经取得的成果。
　　然而，随着浓缩铀核项目的曝光，金正日重新面临类似上世纪90年代时的外部压力，他不得不再次做出战略抉择：是按照金日成晚年的遗愿，以最终弃核的方式来换取与美国关系正常化和经济援助；还是继续采取与美国对抗，走发展核武器的道路？鉴于美国现政府对朝鲜采取的是非常敌视的政策，他几乎没有把握可以从布什那里得到他想要的实实在在的回报。与此同时，由于意识到中国和韩国对美国对朝采取强硬政策的牵制以及美国的主要精力被伊拉克战争和伊朗核问题所分散，金正日又判断核危机不具有急迫性，他感到当时不需要下定决心去作出战略性抉择。[5] 2003年底到2006年上半年，金正日对是否要恢复“大浦洞”远程导弹试验和核试验采取了一种等待、观望和拖延的策略，同时又要求朝鲜加强核技术与物质准备的工作，包括提取更多的钚原料。随着美国的金融制裁行动的长期化和其本人面临军方压力的增加，他认为从长远的对外关系目标和目前的国内政治状况综合考虑出发，在核发展道路上采取进一步的冒险行动，也许更为有利和必要，这促使他决定在2006年下半年采取孤注一掷的行动。
　　虽然美朝于1999年在柏林签订了“暂停发射导弹的临时协定”，美国宣布部分解除对朝长达50年的经济制裁，但朝方始终是把遵守这个协定与美日的经济与政治回报、美朝对话联系在一起的。但随着布什的执政，双方短期内谈判解决导弹问题几近无望。现在，六方会谈迟迟无法取得进展，朝鲜希望得到美国承诺的好处和日朝邦交正常化目标也均遥遥无期。与此相反，美国和日本对朝鲜的金融和贸易制裁逐步升级，美国、韩国、日本更新武器的步伐也在加快。所以，朝鲜感到它多年来自我制约发展导弹和核武器的决定是得不偿失的和愚蠢的，它要抛弃该协定对它的束缚。因此，导弹发射既是在技术上进一步完善的需要，也是在政治上警告美国，对美金融制裁的做法，它有反击和反制的强硬措施；同时，通过导弹试验唤起中国、韩国和俄罗斯的注意，让它们向美国施压，寻找放松金融制裁的出路。
　　至于核试验，也是与上述大背景相一致的。第一，联合国1695号决议隐含着让各国实施特定制裁的内容。如各国要根据其国内法和国际法，对朝鲜实施监视，防止它获取发展导弹及大规模毁灭性武器的相关产品、物品、原材料和技术；不从朝鲜那里进口与其导弹和大规模毁灭性武器有关联的物品。由于有关导弹发展的技术、资金、物品非常笼统，涉及的面非常广，所以，决议实际上要求除人道主义援助外，停止或限制所有同朝鲜开展的经济合作和交流，并且使用强制的手段在海上、空中和陆地对所有遭怀疑的船只、飞机和车辆进行拦截检查（PSI）。在这种形势下，朝鲜认为既然制裁已经开始，对己不利的局面不可能马上改变，所以，不妨抓住这个不利机会一劳永逸地拥有核武器。
　　第二，金正日认为中国和俄罗斯都是不可信任的伙伴，在朝鲜进行导弹试验后，它们与美国站在一起通过了对朝鲜的谴责声明，这使朝鲜感到愤怒。[6] 所以进行有限的核试验，也可以表明，朝鲜是完全独立的，它不会任由昔日的“老大哥”随意摆布。
　　第三，朝鲜可能预测，六方会谈在布什时期重开或续会后取得进展的可能性均不大，但美国民主党在2008年重新入主白宫的可能性则很大，届时美朝很可能会有机会直接谈判。如果那时朝鲜已有了多枚核弹，其谈判资本就会更大。
　　第四，通过试射导弹和进行核试验，朝鲜可以再次向美国和国际社会展示自己的威慑和反击性力量，通过确立对美有效的核威慑??不仅要拥有可以装载核弹头以及最终可以打到美国本土的远程导弹，而且要使核技术进一步完善和实战化，使美国感到事态的紧迫性和压力，平衡大国关系，促成朝美双边对话。
　　第五，近年来，朝鲜内部政治生态发生了一定的变化，国内计划经济瘫痪失效，导致政治控制弱化，中央对干部、对地方的控制能力都有所下降，金正日越来越难以驾驭国内局面，他与军方的关系越来越微妙、矛盾越来越显著。[7] 选择试射导弹和进行核试验，可以说也是金正日在这种国内现实和认识背景下的极端举措。一旦有了核武器和远程导弹，他就可以安抚军方和国内群众对长期停止导弹发展计划和与美国谈判终止核武器项目的不满情绪。即使这样做会付出其他方面的代价，如经济制裁、同韩国和中国的经济合作遇到困难、经济改革停滞不前、国内重新回到“艰难行军”时期等，[8] 金正日也要在政治上向国内人民甚至全世界表明，朝鲜有绝不向外界压力低头的决心，以此显示其威望和领导能力，增加对朝鲜国民的凝聚力。
　　
　　二、美朝对六方会谈的构想和目标及其目前的基本状况
　　
　　朝鲜实施核试验两个月后，第五轮六方会谈第二阶段会议终于2006年12月18-22日重开。朝鲜13个月后重返六方会谈，美朝谈判地位和国际形势均发生了重要的变化。
　　首先，朝鲜由“核模糊国”变成了公开的“核拥有国”，它感到有了更大的讨价还价的筹码，对原来就不是很想接受的共同声明，明显采取了束之高阁的态度，想把讨论弃核的会谈变成核军控的谈判。它回到谈判桌，最大的目标是让美国解除金融制裁。
　　其次，随着联合国通过了制裁决议，朝鲜显得更加孤立，中美日韩俄五国的立场比过去更接近了，中韩在制裁问题上也不得不采取相应的行动。美日已表示，即使六方会谈有所进展，联合国的制裁也不会马上取消。换言之，虽然在谈判中朝鲜作为不受游戏规则束缚的破坏者具有某种主动权，但是，制裁这把“达摩克里斯剑”始终悬在头上，朝将要付出的代价是不能低估的。
　　其三，与上一次不同，美日韩对策显得更务实，体现更大的时间紧迫感。三国首脑在2006年11月18日提出了对朝谈判五项要求??要求朝鲜允许国际原子能机构的核查人员对其核设施等进行检查；关闭核试验基地；公开所有核设施的有关情况；停止宁边5兆瓦核反应堆的工作；限期履行2006年发表的联合声明中规定的放弃所有核武器以及核开发计划的承诺。但同时美日朝又考虑到现在要完全落实“弃核”目标简直是不可能的，而形势又时不我待，为此，它们把五条中的第一、四两条作为初期阶段的措施，把核信息申报和弃核作为后续的步骤。因为，朝鲜已经拥有了50-60公斤的钚材料，大概可以造7-8颗核弹。而随着宁边5兆瓦核反应堆2007年更换燃料棒，又会提取出同样数量的钚材料。所以，只有优先重点控制了反应堆和钚材料，才能遏止住朝鲜的核发展势头。
　　对于美国布什政府来说，它现在处于很不利的形势下：六方会谈迟迟没有结果和朝鲜的核试验已经多少证明它的挤压策略和不进行双边谈判政策的失败；伊拉克战争的失利既使它无暇顾及朝鲜的挑衅，也使它对朝的威慑和警告失去了应有的效力；国会选举失败使得现政府内部新保守主义力量走向颓势；朝鲜仍有可能进行更多的核试验，改进核装置，扩大核武库。为此，美国现在的对朝政策要比半年前灵活得多：只要朝鲜同意弃核和马上采取能够表明其弃核诚意的步骤，它实际上愿意满足朝鲜方面提出的多数条件（包括安全担保、把朝鲜从国务院的恐怖主义名单中剔除、签订和平条约和可能最终同意由第三国为朝鲜建设轻水反应堆等）。[9] 总之，虽然目前国内外都有一些障碍，布什仍然很希望在其任内在此问题上有所突破。[10]
　　在此情形下，美朝双方都表现出了些许打破僵局的谈判意图。通过美国代表希尔和朝鲜副外相金桂冠在第五轮六方会谈第二阶段会议间的两次双边接触，金桂冠也感到美国的新建议有新内容，是吸引人的。为此，在回国向金正日请示后，他又向美方提出继续双边会谈的要求。2007年1月16日-18日在德国柏林举行的希尔－金桂冠会谈，就是双方这种努力的一部分，显然朝鲜想进一步了解美方2006年12月在会谈中提出的建议的具体背景。在会谈中金桂冠同意停止朝鲜主要核设施中的5兆瓦核反应堆的运作以及其他核活动，并允许国际原子能机构对其进行检查，作为废除核武器的第一步；他也同意金融问题与弃核问题可以分开讨论。作为交换，他要求美国提供经济及能源援助。[11]
　　正是通过美朝的双边接触和谈判，朝鲜在第五轮六方会谈第三阶段会议上接受了美国的路线图建议，就最初阶段的弃核达成了一个共同文件。但至于下一阶段的弃核谈判，朝鲜则会要求等到轻水反应堆的建设动工之后，或美国把它从恐怖主义国家名单中删除后才能启动。总之，朝鲜会把弃核过程分成几个阶段，每一阶段都必须以获得美国的回报作为美是否具有采取进一步行动的诚意指标。朝也不会轻易与美国达成马上弃核的总体性交易。如果要弃核，那必定要等到美国全面、真正的放弃了对朝敌视政策之后，即建立外交关系，不再干预它的内政，承认其政权的合法生存权，取消所有制裁朝鲜的法律，签订和平条约，给予大规模经济援助。所以，这个过程一定是漫长的，短则5-6年，长则10年以上。在此期间，协议的执行还可能出现反复。
　　但是，美国肯定不能接受朝鲜长期拖延弃核进程的策略，认为冻结必须是短期的、过渡性的，朝鲜必须以“完全的、可验证的、不可逆的弃核”（CVID）方式实现无核化。美国认为，对朝鲜的回报必须分阶段通过谈判和在验证平壤的行动后，在符合法律的条件下逐步给予。
　　鉴于此，在成立了工作组后，美国等国的回报和其他工作组的进展也会视“弃核”工作组的成果而定。如果朝鲜没有实质性的“弃核”进展，工作组将成为又一个名存实亡的摆设。即使朝鲜冻结了宁边5兆瓦核反应堆，但它对美国要求其下一步进行实质性“弃核”行动，仍然会采取拖延策略。所以，如果美国发现在它已经提供充足的激励性的条件后，朝鲜仍然不愿采取实质性的弃核行动，美国将不会继续与朝鲜周旋下去。这也正如美国代表希尔所表示的那样，美朝真的已经走到了岔路口。它们要么走上外交斡旋的道路，要么就走上一条更加艰难的道路，那是一条制裁的道路。美国非常可能继续实施金融制裁的措施，因为这能比联合国制裁更有效地制约朝鲜精英层奢侈的生活，并且有利于推动朝“政权更迭”。
　　
　　三、朝鲜核问题发展的前景
　　
　　核问题今后大概有几种发展前景：
　　1. 短期内在限核问题上有所进展，即双方就初期阶段的措施达成协议（朝鲜冻结反应堆换取美取消金融制裁、韩国等国提供重油供应和轻水反应堆），问题拖到2009-2010年再逐步解决。
　　2. 六方会谈停停开开，勉强延续下去。危机没有升级，但朝鲜核项目在继续发展。
　　3. 六方会谈中断，朝鲜继续进行核试验，联合国加大经济制裁力度，核问题出现僵局。危机升级，双方出现摩擦。
　　4. 美国进行军事打击。
　　5. 朝鲜最高领导接班出现危机，内部发生动乱，在国际社会的干预下，核问题得到解决。
　　目前来看，第一和第二种前景的可能性均存在，比较而言，前一种概率略大些。六方会谈被东北亚各国看作是解决朝核问题的唯一平台，现在各国对六方会谈的需要可谓有增无减。美国期盼通过六方会谈这种模式继续对中国施加影响，让中国对朝核问题发挥作用。同时，美国也会更多地尝试美朝双边协商的方法来解决危机。而中国也认为六方会谈的存在可以控制危机升级，有利于中美关系的加强，也可以牵制日本发展核武器。核试验之后，朝鲜今后的意图和行动方向主要集中于迫使美国取消金融制裁和使其核弹头小型化，因此，今后仍会在它认为合适的时机再次进行核试验。但与此同时朝鲜也很清楚，这是个相当困难的过程，它会面临更多的制裁，也不可避免地会与周边国家和美国发生磨擦和冲突。在这种情况下，朝鲜需要一个平台和途径来缓和这些矛盾，同时把提升自己核国家地位的目标作为一个阶段性的交换法码，争取和创造时机改善它的困境。与此相关联的是，随着美国政策趋于灵活和谈判方案的具体化，金正日会倾向于认为美国多少有点谈判诚意，应该尝试再给美国一次机会。这就是为什么朝鲜同意在2006年底重开六方会谈和在2007年初急切与美国在柏林进行双边会谈的原因。
　　由于朝鲜希望尽快解除金融制裁和美国迫切期望冻结反应堆和控制钚材料，双方利用六方会谈达成阶段性限核协议的可能仍然存在。其中，最乐观的发展是，通过美朝直接谈判，朝鲜以保留1-2枚核弹作为条件之一，放弃所有的核设施和核材料，换取美国全面的经济与安全、政治回报。在它得到了所有的好处后，它再放弃核弹。
　　但此种前景的不确定性在于：1. 朝鲜是否会放弃所有非法经济活动和同意让国际金融组织监管它的金融体系？由于朝鲜长期的经济困难和没有大额的商品出口，朝鲜领导人特殊的生活需要的部分资金来源和军事部门的对外秘密活动均需要依靠这类创收。只要它的内外经济生存与发展环境没有根本性的改变，它的这类活动就很难完全停止。同样，在朝鲜尚未决心进行改革开放之前，要它的金融体系运行保持透明度似乎也不易。2. 在冻结换补偿阶段，美国不太可能提供轻水反应堆，而能源也可能只能由韩国提供。对此，朝鲜能否接受？3. 对于一个中短期内只包含限核，或局部弃核内容的协议，美国朝野能否接受？虽然新保守主义官员已纷纷离开了政府，但切尼尚在，布什在意识形态和宗教信念上对金正日强烈的厌恶没有改变，民主党也反对承认朝鲜的核国家地位。[12]
　　在第二种前景中，由于朝鲜设定了解除金融制裁作为冻结核反应堆的前提条件，所以，它会通过中断会谈的方式来对美施压。期间，不排除它再进行核试验的可能，但第二次试验的冲击程度要远远低于第一次。在中国的劝说下，美国会勉强同意联合国暂时不对朝鲜采取更大的经济制裁行动。于是，在中国和国际社会的共同斡旋下，美朝又不得不再回到六方会谈，继续向第一种前景迈进。
　　第三种前景可能性的大小将取决于美国解决金融制裁的速度和美朝对危机升级控制的意愿。如果美国严格按照法律程序和国际规则来处理金融制裁问题，其时间会拉得很长。这样，朝鲜会不耐烦，并认为应充分利用此时间提高自己的核技术能力。为此，它可能会连续进行核试验，这势必会激怒美日。美国和国际社会虽然不会正式承认其地位，但也只能“望核兴叹”，没有更好的办法。它们主要的选择将是：敦促联合国通过全面的经济制裁决议；要求中国和韩国停止所有与朝鲜的经济往来；尝试通过建立“十方会谈”或“五方会谈”机制，给朝鲜增加新的外交压力；在朝鲜海岸线和周边的空中，进行密集巡逻、侦察和举行联合军事演习，施加心理压力；扩大金融及贸易制裁的强度和范围，窒息朝经济能力；对“脱北者”公开提供政治庇护和加强对朝人权攻势；开始执行联合国安理会第1718号决议，在公海上对有导弹或其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和技术出口嫌疑的朝鲜船只进行拦截检查，掐断朝对外武器交易；日本开始发展核武器等。
　　其中，拦截检查是最具冲突风险的事件。随着美日为达到既扼杀朝威胁和生存能力，又实现朝“政权更迭”的目的而全面加强对朝战略压力，今后会发生更多起参加PSI的国家在公海和有关国家港口对可疑朝鲜船只实施搜查的事件。这种激烈的对抗措施将促使朝鲜提高紧张程度，朝鲜可能会宣布进入战时戒备状态。朝韩、朝美可能在非军事区和军事分界线，以及海上发生擦枪走火的小规模冲突。
　　第四种前景目前看来条件还不成熟。首先，有关国家仍然在进行外交努力；其次，美国对朝核武器储存地并不很清楚，担心第一次打击后，朝鲜会对韩国和日本的美军基地实施核报复（美怀疑朝鲜的一些导弹已装上核弹头）；第三，担心对核设施的轰炸可能导致东北亚广大地区受到强大的核辐射影响，造成类似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的人道主义灾难；第四，中国、韩国坚决反对军事打击；第五，美国的主要精力和相当部分军队仍然陷在伊拉克，在伊朗核问题上也面临久拖不决的困境，如果再在朝鲜问题上卷入一场全面军事对抗，它会更加陷入捉襟见肘、顾此失彼的局面；最后，即使象切尼这样强硬的保守派和美国国防部官员，也反对军事打击，他们更寄希望于通过外部压力和内部变化来实现朝政权更迭。
　　虽然采取军事打击的可能性非常小，但目前不能绝对排除美国最终以军事手段来解决朝核问题的可能。这种最坏情况若发生，大概会以以下事态作为条件：1. 无核化实现无望或长期陷于僵局，而朝鲜又通过连续进行核试验和“大浦洞”导弹的试射，实现了核弹头小型化和解决了导弹的发动机与控制装置等技术问题，并开始把核弹头装上远程导弹；2. 美国发现朝鲜出口有关大规模毁灭性武器的技术和核材料给伊朗或恐怖主义组织；3. 朝美在海上或陆上发生磨擦后，朝鲜对美国商船、公民或军人进行报复，或对驻韩和驻日美军基地进行导弹攻击；[13] 4. 美国国内认为解决朝鲜核问题已经迫在眉睫，需要作出军事决断。
　　从2006年底开始，美国媒体就一直放风说，美国国防部为消除朝鲜核计划，正在研究各种军事性选择。虽然这仅仅是发出一种恐吓和警告，是对朝鲜的心理压力，但也间接证明了这种军事打击的计划是存在的，至少美军已在理论上模拟进行军事准备。《华盛顿时报》援引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国防部官员的话称，美国国防部从数个月前便开始准备制订这一特殊计划，其主要内容是利用“海豹突击队”及其他特种部队秘密袭击朝鲜宁边的钚再加工设施。只要美国总统布什下达攻击令，美军便可立即执行该计划。该官员表示，中国谴责朝鲜核试验和联合国支持对朝制裁，是促使布什政府决定尽快制定这一特殊计划的重要因素。[14] 《海军学院学报》的一篇文章也称，一旦朝鲜核弹头装上弹道导弹，威胁到日本、韩国和关岛美军基地，美总统可下令14艘核潜艇从水下发射数百枚“三叉戟”D-5型导弹或精确制导的“托马霍克”巡航导弹。一旦打击开始，美军将在第一波对朝攻击中，投掷8000多枚导弹或精确制导炸弹，基本达到瘫痪朝鲜核设施、导弹发射阵地、军事区北方一侧重炮阵地的目的。[15]
　　但是，美国也非常清楚，任何一场军事打击行动，无论从取得真正的效果看，还是从朝鲜的反应情况看，一定会成为一场包括地面战斗在内的全方位战争。[16] 据克林顿时期的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沙利卡什维利将军和原驻韩美军司令拉克将军估计：在战争打起来的头90个昼夜，美军的死伤人数为5万2千人，韩国军队的死伤人数为4万9千人；如果战争长期拖延，总兵员损失将高达100万人，其中美军的死亡人数10万人；美国的专项军费预算将高达1000亿美元，韩国的经济损失将高达1万亿美元。当然，这种估计的数据有可能被夸大了，如果战争的规模比较小，持续的时间比较短或进行得比较顺利，代价不一定这么大。但无论如何，代价是军事打击行动的主要考量，这是不容质疑的。
　　第五种前景短期内似不会发生。首先，从经济制裁的效力来看，目前的金融制裁对朝鲜的影响是比较大的。据韩国银行分析，金融制裁将削减朝鲜经济增长率5.5%, 而外贸若下降70%将导致经济总值下降8.25%。[17] 在今后较长的时间里，朝鲜再想依靠洗钱、走私、出口军火、制造假币来获取创收，将越来越困难，其合法的金融业务在国际上也很难开展。由于银行不能提供转帐、汇款和开信用证等业务，中国、韩国等国在朝鲜的投资项目将会收缩。但是，在制裁实施若干时间后，压力与监管也许会有所放松，海外的一些小银行和俄罗斯等国的有黑社会背景的银行、钱庄可能会尝试为其提供服务，使其金融、对外经济合作的困境有所改善。
　　其次，联合国实施的奢侈品禁运对朝鲜领导人的生活造成了一些影响，但通过不同途径的小额、分批走私，问题可以缓解。日本采取的禁止朝鲜船舶靠港，特别是禁止“万景峰”号靠港和全面禁止进口朝鲜商品和对朝出口，以及全面禁止对朝汇款和携带现金入朝的措施，对朝重要工业物品的进口、海产品的出口和外汇收入均会有较大的影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朝鲜也会想出办法来找到制裁的漏洞，如雇佣第三国的船舶来进口它需要的物品。[18] 所以，这些消极影响中短期内不会给朝鲜社会、人民生活带来太大的冲击。
　　其三，关键是粮食供应问题，朝鲜最近几年通过“世界粮食组织”（WFP）的各种援助和中国及韩国的支援解决了粮食不足的问题，但从2005年开始，从这些渠道得来的粮援已大幅减少。2005年通过WFP得到的援粮为30万吨，2006年只有15万吨。加之韩国自朝鲜试射导弹后中断了粮食支援，中国的粮食出口也减少至2005年前的三分之一。所以，2007年朝鲜的粮食缺口可能达75万吨。据在朝鲜从事人道主义救援活动的“良友”非政府组织透露，今年元旦朝鲜政府没有像往常那样，给人民配给额外的粮食，这也许预示着朝今年的粮食供应会出现困难。[19]
　　针对上述说法，朝鲜农业部长明确表示，朝粮食供应遇到的麻烦并不严重，否认2007年会爆发粮食危机的传闻。[20] 应该说，与上世纪90年代中期相比，在韩国农业专家的帮助下，朝在科学种粮和多种经营方面的水平和能力确实有所提高。所以，即使粮援减少，朝仍可以依靠替代性食物和高度集中分配粮食的办法克服困难。虽然长此以往，问题会越积越多，但在高度集中的权力控制和扭曲的宣传下，人民不会有意识进行大规模的反抗政府活动。
　　更重要的是，韩国肯定不会坐视朝鲜发生人道主义危机而不理。最近，韩国统一部与韩国红十字会签订了委托协议，准备让后者以人道主义援助的名义，继续给朝鲜粮食和化肥援助。同样，中国方面也不会完全中断这种援助和边界各地方单位间的易货交易活动。核试验后，“中朝路港区”项目没有停工。由于中方在项目中主要是实物投资，因此也没有受到银行停止汇款的影响；珲春市的旅游项目也如此类。2006年10-11月的两个月，中国共向朝鲜出口6200万美元的燃料和化肥，同比增长2002%。这一时期的粮食出口总额为890万美元，同比（750万美元）增长1874%。谷物类的出口额为390万美元，增长7811%。面粉产品的出口额为490万美元，增长75%。[21] 总之，目前尚没有充分证据表明，朝鲜政权会因粮食危机而崩溃。
　　
　　四、结语
　　
　　总体而言，朝核问题在最近5-8年很难得到彻底解决，因为美国不会完全放弃基于意识形态认知的对朝敌视政策，而朝鲜现政权也不会轻易交出已经到手的战略资源。但是，局部性限核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因为，美朝都希望能找到一个临时出路摆脱目前的困境，避免危机的进一步升级，以至爆发冲突。当然，我们无法完全排除美国压力增加和朝鲜铤而走险的可能。
　　即使朝鲜核危机出现某种缓解和局部控制，但只要没有彻底解决，各种矛盾仍然会反复，联合国的经济制裁也不会解除。所以，朝鲜内部的经济与社会矛盾和危机会进一步深化。但只要金正日继续在位，朝鲜政权不会崩溃。
　　对于六方会谈除朝鲜以外的其他五方来说，目前要坚持六方会谈的原则和框架，鼓励美朝进行双边谈判，要有耐心，要创造谈判和协商的氛围。在具体操作上要把握分寸、谨慎从事，同时采取软、硬两手加以应对。在制裁的同时，应该保持对话渠道的畅通，只要朝鲜方面表现出可能改变态度的迹象，就要抓住时机进行对话。要全力避免危机升级和朝鲜半岛全面战争的发生。各有关国家应该分别发挥各自优势地位和作用，制定出与朝鲜当局讨价还价使它放弃发展核武器的合理条件。在遏制朝鲜核发展的进程中，美、中、韩之间要有分工合作，协调不同的利益和所采取的政策。尽管中国对朝鲜的影响是有限的，但仍需要积极地与各国协调行动，严格执行联合国的决议，并利用自己的政治优势、经济资源和不偏不倚的公允立场，同时对美朝两家进行劝说和施压，推动六方会谈的继续进行，遏制朝鲜的核发展势头。
　　针对朝鲜核试验后国际防扩散机制面临的严峻局面，各国应开始考虑建立一个更加强大的不扩散机制，如加强“防扩散安全倡议”（PSI）和“集装箱运输安全构想”（CSI）、在地区范围内建立预警机制，做好军队准备和情报工作、制定国内法，对停靠本国港口的可疑船只依法进行检查。只要各国共同努力建立起一个牢固的防扩散网，就可以防止灾难性的核扩散情况的出现。
　　
　　注释：
　　[1] 丹东朝鲜经济研究所所长安振利在北京大学2006年9月20日举办的“朝鲜半岛和平与东亚安全”中韩研讨会上的发言。
　　[2] 同上。
　　[3] [韩]金明哲：“金正日的先军政策是银弹”，载《香港亚洲时报在线》2006年1月4日。
　　[4] Bertil Lintner, “Pyongyang’s 60-year Obsession with Nuclear Weapons”, Asia Times Online, October 9, 2006.
　　[5] 请参见韩国联合通讯社首尔2006年12月27日电：韩国六方会谈代表千英宇在参加YTN电视台节目时说，根据此次会谈的内容，很难判断朝鲜是否做出了弃核的决断。但朝鲜没有提及“不弃核”的断言，根据到目前为止朝鲜所提到的内容，还不能下定 “朝鲜没有弃核意志” 的结论。
　　[6] “North’s Propaganda Machine Goes After UN Decision”, Joongang Ilbo, July 18, 2006.
　　[7] 据韩国媒体报道，韩国高丽大学的南成旭教授提出，朝鲜人民军中三名强硬派大将“与金正日如影随形，绝对是促成核试爆决定的幕后人物”。对此评论，笔者原则上赞同，但目前主要还是揣测，没有充分的证据。请参见《环球时报》2006年10月20日转载的文章《传朝鲜三位强硬派将军推动核试验》。对于朝鲜内部政治与经济结构的危机，中央党校的赵虎吉教授在不同的场合均有过非常透彻和精辟的分析。
　　[8] “Isolated North Korea Pulling Back Even More”,Special Reporting Team, Joongang Ilbo, August 01, 2006.
　　[9] Lee Chi-dong, “Seoul, and Washington can be more resilient on N. Korean Nuke: Foreign Minister”, Yonhap News Agency (Seoul), January 7, 2007.
　　[10] 引自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司官员同上海学者的谈话。
　　[11] 见韩国《朝鲜日报》2007年1月22日报道，“柏林会谈接近朝鲜废核换援共识”； 韩国联合通讯社首尔1月22日电。
　　[12] Moo-Jin Yang, “The Democratic Party’s Victory in the US Mid-term Election and the North Korea Nuclear Issue”, November 27, 2006, IFES Forum, Number: 06-11-27-1, p. 5, Kyungnam University, Korea.
　　[13][日]日高义树（美国赫德森研究所首席研究员）：“美国将把中国交给中国 日本应该早做准备”，日本《正论》月刊2007年1月号。
　　[14] 韩国联合通讯社2006年11月3日华盛顿电。
　　[15]“美半小时可瘫痪北韩核设施”，载香港《东方日报》2006年12月16日。
　　[16] [日]日高义树：“美国将把中国交给中国 日本应该早做准备”，载日本《正论》月刊2007年1月号，这是他引用的美国国防部人士的话。
　　[17] Donga Ilbo , “Bank Sees North Pain if Sanctions Take Hold”, October 23, 2006.
　　[18] Yomiuri Shimbun, “DPRK Using Cambodian Ship to Beat Sanctions ”, January 17, 2007.
　　[19] Associated Press, “Report: N. Korean Skips New Year Day Extra Food Rations to its People”, January 17, 2007.
　　[20] Associated Press, “No Food Crisis in North Korea: Newspaper”, January 3, 2007.
　　[21] 韩国联合通讯社首尔2007年1月12日电。
　　（作者简介：上海社会科学院亚洲太平洋研究所朝鲜半岛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博士，上海，200020）
　　收稿日期：2007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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