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农民工“开胸验肺”的背后】 农民工开胸验肺事件

　　为了证明自己得上了职业病――尘肺,2009年6月22日,河南新密农民张海超到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胸外科,切开了自己的胸膛。 　　此前,为了获得一个职业病诊断的机会,他无数次到原工作单位、新密市信访局寻求帮助,结果一次次失望。
　　“开胸验肺”事件披露后,经河南省领导批示,7月26日,郑州市卫生局责成郑州市职防所组织人员,到张海超曾经就诊过的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河南省胸科医院等单位收集张海超诊断、检查、治疗及病理学等资料,邀请职业病专家会诊,当晚,确诊张海超患“尘肺病Ⅲ期”。
　　张海超是否患有尘肺病?他的尘肺病是如何形成的?他为什么要“开胸验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张海超和盘托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粉尘、肺部阴影和死亡
　　
　　我是2004年6月份到郑州振东耐磨材料有限公司上班的,之前,我们村已经有六七个年轻人在那儿干。
　　振东公司生产耐火材料,里面有1000多号工人,在新密市算是个大公司,很有背景。我一天干12小时,每月能挣八九百。
　　我进厂先是干杂工,后来干破碎,开过压力机,当时没注意到粉尘对身体的影响,不然,说啥也不去。在振东公司里,除了办公室后勤,只要是一线工人,没有不接触粉尘的。举个例子,我干粉碎那段,车间内,粉尘很大,机器停了半个小时,还是烟尘滚滚。
　　2006年9月,和我同在振东公司干的同村老乡张喜才生病了,后来查出来是“尘肺”,没几个月就死了,我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也有了那病。因为,每年元旦前后,振东公司都会组织职工进行体检,在新密市防疫站进行。我记得很清楚,2007年那一年的体检是在元月7号,后来因为没看到体检结果,我还特意跑过去问后勤,他们告诉我:都正常,有啥问题的话都给你说了!
　　我信了。张喜才死的时候,我还天真地以为,自己刚体检过,没事。后来,新密市防疫站的人告诉我:“早就告诉你们公司让你来复查,你不来,现在后悔了吧!”
　　我太相信振东公司了!
　　张喜才死后几个月,我开始感到身体不舒服,那大概是在2007年七八月份,胸闷,咳嗽,痰多,当时没多想,就当感冒治了。
　　到了10月份,还是这样,我就想换个工作。去振东公司辞职的时候,他们管档案的人,还和我开玩笑:张海超,为什么不干了,找到什么好工作了吧?我说,是肺不太正常了,不想干了。
　　没想到,他们后来竟然不承认我在他们厂里面干过!
　　从振东公司辞职后,我到了郑州一家汽车不锈钢厂干,身体还是不太好,一边看病一边干活。
　　当时肺部已经有了阴影,在郑州第六人民医院当作肺结核治,也没敢和周围的人说,经常找出各种理由请假去看病,每天要吃抗结核的药,两个月到医院复查一次。
　　
　　有钱买不到药
　　
　　过了大半年,到了2008年10月份,我每两个月拍片复查一次,发现肺部阴影反而呈弥漫性地扩大。
　　医生告诉我,这肯定不是肺结核,有可能是尘肺。我们这治不了,你到别的医院看吧。
　　我当时慌了,知道尘肺这病难治,是职业病。于是,我跑到省人民医院、郑州市第二人民医院、河南省胸科医院好几家医院,都说有尘肺特征,怀疑是尘肺,但我不相信。
　　直到在胸科医院全面检查过之后,医生说你这是尘肺,我心有点凉了。当时医生问我,之前在打工的时候有没有拍过胸片,做过体检,我才想到2007年最后那次在振东公司的体检。
　　到新密市防疫站去要,他们不给,说是体检结果只对企业,不对个人,让我找厂里要。跑到振东公司,振动公司说防疫站根本就没给他们。后来防疫站的人给我说,你让村里面开个证明,证明你曾经在振东公司干过。我只得找到几个工友,让他们签字,村子里给我开了个证明,这才算是将我2007年体检的胸片要了出来。
　　当时,防疫站的人说,你怎么才来啊,当时让你来复查,你到哪去了?现在你知道着急了?
　　不是我不去复查,振东公司根本就没告诉过我啊!
　　我拿到防疫站胸片的时间是2009年1月6号,下午拿到的片子,当天晚上,我就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我要去北京的大医院检查――我还年轻,真的接受不了尘肺这个事实!
　　下了车我直奔协和医院,接下来的几天,我按照协和医生的指点,又去煤炭总医院、朝阳医院好几家,结论都一致,说是尘肺。
　　医院告诉我,这是职业病,归属地管理,他们没法治。
　　我第一次知道还有有钱买不到药的事。
　　
　　上访
　　
　　从北京回来,我就去找了郑州职防所,他们告诉我,需要提供各种资料,不然,他们也没法给我看病。
　　我去找振东公司。
　　刚开始,振东公司推脱说资料找不到,后来干脆没人见我,再到后来,保安看我来了,连门都不让我进。
　　春节前的那段时间,我每天去振东公司,像上班一样,但还是不行,到了最后,他们就不承认我曾经在他们厂干过。
　　这中间,也去了职防所多次。职防所的人说,不提供这些资料,他们也不能给诊断。
　　过了春节,看着想从振东公司拿到能去职防所诊断的资料没希望了,我就去上访,找政府。没想到,也是难。
　　刚开始,信访局的人接待,说是帮我“协调”,结果就是,振东公司出具了一份工作证明,证明我在那里工作过,其他什么都没有。我拿着这个证明跑到职防所,职防所的人说:这哪行啊,干什么的都没写。
　　只好又去上访,“协调”的结果是,振东公司又给我出具一张工作证明,写明了工作岗位,但还是没有注明有“粉尘接触史”,跑到职防所,还是不行。
　　只能再上访,后来还被拘留了一次。那是3月27日,我一个人在拘留所,当天夜里发病了,喘不过气来,公安的人吓坏了,连夜把我送到家。
　　
　　不敢重新鉴定
　　
　　新密有个规定,每个月市委书记要出面接待访民一次,我那一天起得特别早,四点多,到了信访局,就在门口排队,一直排到11点,终于见到市委书记。
　　书记说,他们在协调,但振东公司说没材料。我说,那怎么办,书记说,你放心吧,我们帮你协调,让你能去郑州职防所诊断。
　　书记的话管用, 5月12号,新密市信访局派了一个人,乡信访办派了一个人,陪着我一起到的郑州职防所,职防所才给我鉴定。
　　25号,结果出来了,说是“无尘肺0+期(医学观察)合并肺结核”,我一下就懵了!北京、郑州那么多家大医院,诊断我是“尘肺”,他们竟然说是肺结核!我问医生,对这个结论不同意怎么办?他们说,可以去郑州市卫生局申请重新鉴定。
　　6月1号,我去郑州市卫生局申请重新鉴定。8号拿到批复。因为重新鉴定要一大笔钱,父母把刚收的小麦给卖了,又到处借,凑了7000元。
　　找到鉴定委员会,我傻眼了――和郑州市职防所在同一栋楼办公!一个工作人员好心地告诉我:你让郑州职防所推翻自己的结论,不太可能!我害怕了,没敢去重新鉴定,怕花冤枉钱。
　　我真的不死心,就又到了郑州大学第一附属医院,我把之前拍的片子给大夫看了,当时大夫说,你是职业病尘肺。后来,我又把郑州职防所的鉴定结论给她看,她不吭声了。
　　
　　开胸
　　
　　6月9号,我问大夫,怎么样才能对我的病进行确诊,她说,要不就是穿刺,要不就开胸,开胸肯定能确诊。我说,那就开胸。
　　大夫不建议我这么做,开胸不能治病,而且风险很大,“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可我坚持要“开胸验肺”。
　　我为什么坚持呢?
　　我是这么考虑的,按照郑州职防所的这个结论,我索赔肯定无望,只能在家活活等死。倒不如去搏一把!
　　21号,好不容易凑够了手术用的钱。22号下午,我上了手术台。
　　为了省钱,我没有用止痛泵,手术之后的我醒过来,不能说话,不能吃饭,疼得睡不着。看我醒了,医生过来告诉我:开胸证明确实是尘肺!
　　我很平静,终于等到这个结论了。
　　可我太天真了,因为,郑州职防所根本不承认,他们认为“郑大一附院没资质”。
　　给郑州职防所打电话是在6月29号,钱花完了,但身体还没恢复好。我就给郑州职防所打电话,想到他们那儿住院。当时,我告诉他们:我是尘肺,确诊了。他们问我,咋诊断的啊?我说,开胸。接电话的人说,那我去问问领导。
　　过了一个小时,我又打电话,他们问我,给你做诊断的医院有职业病诊断资质吗?我很气愤,说,已经开胸了,尘肺,想去你们那住院。他们说,我们这没床位,没法住。胸已经开了,也确诊是尘肺了,可其他医院没法治,也没钱了,不去职防所去哪呢?可他们又不认我这个结果……
　　我这一“开胸验肺”,媒体一报道,全国人民都知道了,各级相关领导也开始着手进行实质性处理。7月26号,我被职防所重新鉴定为尘肺三期,鉴定书夜里送了过来。第二天,职防所的所长一行人来我家道歉,说专家水平不高、医技不行,请我原谅。
　　当时我挺理智,没说什么,可是,我的家人,为了这份迟来的鉴定,泪都哭干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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